复性书院历程

复性书院历程高士马一浮祖籍浙江绍兴,1883年生于四川成都,其父马廷培,曾任四川仁寿知县

6岁时,马一浮回到绍兴故里

他天资聪颖,10岁那年,其母指庭前菊花命作五律,限定字韵,他应声而作:我爱陶元亮,东篱采菊花

枝枝傲霜雪,瓣瓣生云霞

本是仙人种,移来高士家

晨餐秋更洁,不必羡胡麻

母亲听后,沉吟片刻道:“此诗虽有稚气,颇似不食烟火语

汝将来或不患无文,但少福泽耳

”竟一语成谶母亲之言,竟一语成谶

1898年,15岁的马一浮应县试,与周树人、周作人兄弟同榜,马一浮名列榜首,被贤达汤寿潜看上,选为快婿

还结识了汤的弟子四川乐至人谢无量,成为终身好友

1901年,马一浮赴沪开始习英文,后又习德、日、法等文

他与谢无量、邵廉存等组织“翻译会社”,出《翻译世界》月刊,介绍外国文化

1903年赴美

1904年归国,又东渡日本

此间,他阅读了大量的东西方著作,还把德文版《资本论》带到中国

学成归国,蜚声学界学成归国,马一浮“即自匿陋巷,日与古人为伍,不屑于世务”(马叙伦语)

他埋头书斋,也推崇儒学书院,曾自费考察过南洋群岛,对闽人兴儒的“道南学堂”大加赞赏

出于国内绌儒的氛围和学校废止经科,他一概谢绝来聘

3年期间,马一浮读完了西湖文澜阁所藏的《四库全书》

30岁时,已蜚声学界

自古文人相轻

然人们对他却众口一词

林宰平说:“对于宋明理学、佛学,尤其是禅宗,马一浮在同辈学者中,造诣都是首屈一指的

”钱穆赞叹道:“一浮衣冠整肃,望之俨然

而言谈间,则名士风流,有六朝人气息

”叶圣陶说:“马一浮先生……爽直可亲,言道学而无道学气,风格与一般所谓文人学者不同,至足钦敬

”……创办古典式书院的考虑1937年“七七事变”的枪声惊扰了马一浮的清梦

东南半壁沦于敌手,杭州亦随之陷落

马一浮藏书甚丰,遂挟万卷而流离转徙

1938年夏,他应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之聘,至浙江大学讲授国学,并随校西迁江西泰和、广西宜山

在浙大,他主讲《六艺论》和《义理名相》

但马一浮从根本上否定现行教育制度,也就无意长期滞留浙大

他在与弟子寿景伟、刘百闵、张立民等的通讯中,流露了愿找一山水胜处,创办古典式书院的考虑

喜虑参半陈布雷和教育部长陈立夫辗转得知这一消息后,即呈报最高当局,竟不谋而合

“七七”事变后,蒋介石、孔祥熙等人认为国人多有附逆者,日寇敢于长驱直入,咎在“人心不古”

他们痛感新式教育之偏,拟办一书院以圣贤之学匡补时弊

马一浮是朝野两界都认可的人物,当局表示愿意列名创议,并嘱政府补助经费

马一浮闻讯喜虑参半,他在1938年9月29日给张立民的信中说:“陈部长已表示每月可补助经费若干,似此办法,与普通私立学校请官款补助无异……则明系隶属性质,事体乃大不侔

”马一浮之意,书院必须是完全属于社会性的纯粹学术机构,不受政府干涉的自由讲学

在与政府的接谈之际,马一浮提出三项先决条件:一,书院不列入现行教育系统;二,除春秋祭奠先师外,不举行任何仪式;三,不参加任何政治活动

当局居然一一赞同

蒋介石、陈立夫明确表示“始终以宾礼相待”

并拨开办费3万元,月给经费3千元

1939年1月底,马一浮总算接受条件赴川应聘

设坛1939年3月,书院董事会成立,正式聘请马一浮为主讲,总揽书院事宜

马一浮立即向国民政府行政院提出《书院之名称旨趣及简要办法》,他写道:“书院,古唯以地名,如鹅湖、白鹿洞是也

近世始有以义名者,如诂经尊经之类是也

今若取义,鄙意可名为复性书院

学术、人心所以纷歧,皆由溺于所习而失之,复其性则然矣……”如何复性,马一浮阐释道:“义理之性,有如泉水

当其发于山谷,本自清明,迨后流入田野,则渗入许多泥沙,遂成混浊了

如下一番功夫,将泥沙滤净,则水清明,还是原来的水

学者用力,要在去蔽复初,古人所谓变化气质是也

”书院是社会性学术团体,筹委会、董事会、基金保管委员会均由赞成书院宗旨的社会贤达和知名人士组成,如陈布雷、屈映光、梁漱溟、谢无量、赵熙、熊十力、寿毅成、沈尹默、贺昌群、梅迪生、沈敬仲等

但人们对书院的认识并不一致

这些人中,马一浮最依傍的是挚友熊十力

书院甫一筹备,熊十力就被列名为创议人

他也当仁不让,表现出极大的兴致

然而,两人对办学目的方法却大异其趣

学道与出路之争马一浮认为,书院宗旨在学道,而非为了谋食,如果预设出路以为号召,则来学者已“志趣卑陋”;“西洋之有学位,亦同于中国旧时之举贡,何足为贵

昔之翰林,今之博士,车载斗量,何益于人?”熊十力则不赞成马一浮的主张,他担忧学生与世绝缘,将来没有出路;学生毕业也应获得一种类似的学位,且须政府授与

两人唇枪舌剑,颇带意气

到了1939年夏天,熊回函弃约,改投西南联大

他不到乐山的托词是风水问题,认为自己如入川,方位不合,恐遇不吉

马一浮精通堪舆相术,逐一辨析,熊十力理穷词屈

争论归争论,马一浮还是执意要熊十力来,在1939年农历七月十二日的信里,附上了正式聘任关书,并附100元国币的舟车费

熊十力只好在这年的七月底启程

“安车蒲轮”古时君王礼贤下士,用高车驷马迎接,为使车子行驶平稳,还用蒲草包裹轮子,因之称为“安车蒲轮”

据说,马一浮一行从重庆到乐山颇为风光,当局特意安排大汽车迎送,当地组织民众夹道欢迎

颇有古之礼俗

马一浮办古典式书院,需要山明水秀之地

他离开浙大,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厌恶广西宜山那片“出郭少嘉树,四野唯荒菅”的不毛之地

考察选址1939年6月,马一浮由重庆前往乐山考察选址,一眼就相中了乌尤寺

乌尤山古称青衣山,位于川西南的岷江、大渡河(古称沫水)、青衣江(古称若水)三江汇合处,与古城乐山隔江相望

据《史记》《汉书》记载,乌尤山原与凌云山相连,秦蜀郡太守李冰治理沫水,开凿江道,使凌云山与乌尤山分开,使之成为水中孤岛,也称之为青衣别岛

乌尤寺坐落在乌尤山顶,为唐代高僧惠净法师所建

当日,马一浮与叶圣陶、贺昌群等人同游乌尤寺

山水明丽,斯文在兹,正契合马一浮心愿

他喜不能禁,在尔雅台旁的旷怡亭赋诗一首:流转知何世,江山尚此亭

登临皆旷士,丧乱有遗经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长空送鸟印,留幻与人灵

复性书院随即租下乌尤寺,借僧寮20余间作师生住房,以寺内旷怡亭为讲习之所

马一浮总摄复性书院院事,“监院”负责具体事务

内部设办事、讲习、编纂三处

书院设主讲、讲友、都讲

被聘为讲座的有赵熙、谢无量、叶左文、梁漱溟、张真如、黄离明等,住院的讲座有熊十力,讲友有贺昌群、沈敬仲,通信讲友有龙松生,都讲有乌以风、张立民、刘公纯、王星贤等

主修六艺马一浮向不赞成现代学校的学术分科

他认为,分科太细,执着一端,不见根本

要融会贯通,以一御万,惟一的办法就是学习儒家学术———六艺

于是,书院课程分为通治、别治二门

前者共同修习,以《孝经》《论语》为一类,诸子附之

后者相当于选修,以《尚书》《周礼》《仪礼》《礼记》为一类,名法墨三家附之

《易》《春秋》又一类,道家附之

学规书院确立了“主敬”“穷理”“博文”“笃行”四条学规,还规定来学者须遵守三戒

即:不求仕宦;不营货利;不起斗诤

学生分肄业生和参学人:肄业生需先送文字请求甄别,文字合格方准入院

书院津贴膏火,每年课试两次;参学人只要赞同书院宗旨、有志于学、经主讲许可就行,书院不津贴膏火,课试听其自便

学生人数本欲尽量多取,简章发出后,慕名求学者有数百人

马一浮按寄来文章逐一甄别,最后只录取了近30人,加上参学人亦不足40人

这大大低于马一浮最初的估计

授业好事多磨,原简章规定于1939年8月1日开讲,因故延误后,到9月1日才正式开讲

那天,书院举行了简单而又隆重的仪式

马一浮斋庄盛服,立乌尤寺旷怡亭的讲舍前正中,讲友、都讲及诸执事分立左右

学生在后依序而立

由引赞王静伯唱先行谒圣礼,师生向先师位北面三礼,梵香读祝复三礼,谒圣礼毕

次行相见礼

礼毕,主讲马一浮开示

马一浮的开讲词为《开讲日示诸生》

他就抗战时期设立书院讲学之旨趣,阐明时势常变因应之理

他讲道,外敌侵扰、社会动荡、人心堕落与春秋时代的孔子面临“礼崩乐坏”的局面一样,要挽救儒家道德和人心,挽救国家,只有通过研究儒术,讲述和弘扬儒术才能达到目的

此后,主讲每次开讲前,都要先写好讲稿

然后嘱人将尔雅台前的旷怡亭扫除清洁,将鲜花一束置瓶内虔诚放置讲桌上

待学人齐集,由都讲捧讲稿随待在后,俟主讲升座定位,再将讲稿双手捧持顶礼以献,后成通例

执教名师执教书院的先后有讲唯识论的熊十力、讲德国哲学的张真如、讲儒道名墨杂家诸子的黄离明,及讲儒家思想与中国传统政治的钱穆

直到晚年钱穆仍对此事津津乐道,并写进回忆录《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

书院教学以自由讲习与悉心体究为主,授课仅每周讲习一个上午,另外四个半天安排学生向主讲自由请益,请益者预告典学,由典学具体安排进谒请益时间,一般每半天安排3人

请益时由学生自由提问,主讲作引导式的回答

其余时间各人自习,写读书札记

札记每半月呈阅一次,由主讲阅批

每半年举行一次课试

1940年1月4日公布第一次课试题,题目自拟,时间不限,篇幅不论,成绩不定,各言其志,以观其趣

当年6月20日公布第二次课试题也是开卷考试,规定“勿抄袭讲录中语”,要求学生在深入体究以后,用自己的话来回答问题

高徒袁心粲是马一浮最早收录的大弟子

他从师马一浮时,就带了一本自撰的《阳明学说浅释》前去求教

马一浮察其有矜意,故意不客气地说:“你懂什么王阳明!”袁自然不服,当下辩论

马一浮旁征博引,从孔孟程朱至康德杜威,时而古文,时而洋文,时而例举,时而辨析,袁心粲从此心悦诚服,一心问学

张德钧是复性书院的高材生

1941年秋,谢无量到书院向诸生开示,张德钧骄矜自负,想考考谢先生的学问,首先发问:“什么是无明?”谢无量微笑未答,马一浮代谢先生答道:“你这一念,便是无明

何不返躬自省

”张惭而失色

王伯尹人聪颖,懂诗道

马一浮有意培养他入作者之林,经常为其改诗,直至病重前的最后一首《秋阴》

王伯尹去世后,马一浮很为惋惜,曾作《哀王伯尹》诗一首以志怀念

他在诗前的小序中写道:“病前曾以《秋阴》五言属为点定,予和以短律

不谓未及旬日,遂成绝笔

因作此以志吾哀,使死而有知,亦冀抒其悒郁耳

”马一浮重视心志教育

书院开办后,一时找不到合适人员掌管事务,就派学生乌以风兼任

乌认为自己是学义理而来,不大乐意接受这种琐碎之事

马一浮开导他:“理是无形的,但不是空洞

理须在事上见,不可离事求理,亦不可悖理以治事

高明离事求理,世俗悖理治事,把理事割裂开,同是错误

”乌以风茅塞顿开,高兴接任,乐此不疲

学生们受马一浮及诸讲座数年教育,对六经义理之学,有较深的理解,不少人在通治群经的基础上,专治一经,写出高水平的著作

书院刻印有学生论文专集,名《吹万集》

罢讲受惠于人必受制于人

当局资助办书院决不是让马一浮自由讲学,远离政治

而是冀望“天下英雄竟入吾彀中”

政府为把书院置于“官办”地位,从多方面加以干预控制

规定基金保管委员要由教育部委派,董事长由行政院长委派;还提出开讲式要请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光临;后来甚至要马一浮为孔祥熙、何应钦等写寿辞……这无异于给马一浮套上鞍辔成为“御用文人”

对讲学内容的掌控则更加严厉,蒋介石侍从室和蓝衣社直接派人以院外参学人名义到书院听讲

身陷窘境,马一浮萌生罢讲之念

他在1940年7月6日给副董事长刘百闵的信中说:“前月得教部电

似以隶属学校视之……去年陈部长本许以宾礼相待

一切不加干涉,是以承命

今若此,是无异驱之使去也

”一日,马一浮凭栏远眺,见一翠鸟掠过江面,意态悠闲,翠鸟虽小,但天性快乐

及物伤情,写下《翠鸟》诗:王母云摆下汉畿,侏儒常饱朔常饥

江湖满地流离泪,草木空山敝垢衣

石有能言惊物变,?来集舍蘥人稀

独怜翠鸟烟波外,犹向晴天立钓矶

写鸟无异于自怜

自己身心疲惫,朋友相继离散

最难过的还是熊十力抽身远去

对办书院他们各存其志

熊十力勉强前来,但对接待安排及住宿环境颇有微词

一次,日寇掌握错误情报,认为蒋介石当时在乐山,于是对乐山狂轰烂炸

战火之中,死生只在一瞬

熊十力住所着火,左脚受伤,更增加了焦虑不祥之感,遂对风水之说更深信不疑,决定立即离开书院

这对马一浮好比釜底抽薪

马一浮曾有信给熊,其中写道:“所憾者,弟德不足以领众,学不足以教人,才不足以治事,遂使兄意不乐,去我如此其速

然自返于心,实未尝敢有负于兄也

怅惘之怀,靡言可喻

”此后,这两位新儒学大师淡了音问

叶落知秋,也有学生渐生去意

当时日寇欲亡中国,乐山惨遭空袭,全国一致抗日

而书院却要求成天“主敬”“复性”,与全民族的救亡气氛格格不入

再说,读圣贤之书也尚存成家立业之虞

生性高傲的马一浮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

1941年春,钱穆来书院讲学,曾盛赞嘉定名山胜水

马一浮说道:“君偶来小住,乃觉如此;久住必思乡

即以江水论,晨起盥洗,终觉刺面

江浙水性柔和,故苏杭女性面皮皆细腻,为他处所不及

风吹亦刚柔不同

风水既差,其他皆殊

在此终是嚣旅,不堪作久居计

”及至1941年夏天,书院编《尔雅台答问》时,矛盾发展到极致

马一浮于当年暑期起开始罢讲

他在给张立民、王星贤的信中说:“……及二十九年教部欲审核教材,仆始有去志

三十年学生反对刻《答问》,此为罢讲求去之主因

”书院从1939年9月15日开始讲学,到1941年5月25日停止讲学,前后共一年零八个月

马一浮先后讲了群经大义,包括《论语大义》《孝经大义》《诗教绪论》《礼教绪论》《观象卮言》《洪范约义》等六部分

办学之初,马一浮就提出书院“刻书与讲学并重”的办法

他多次开导弟子:“多刻一板,多印一书,即是使天地间能多留一粒种子

”书院共刻有《四书纂疏》《系辞精义》《春秋胡氏传》《毛诗经筵讲义》《延年答问》《上蔡语录》《太极图说》《先圣大训》《朱子读书法》等26种38册;刻有马一浮著作《泰和宜山会语》《复性书院讲录》《避寇集》《蠲戏斋诗编年集》《尔雅台答问》《檬上杂著》等19册

罢讲后,马一浮仍允许好学之生继续留院,自由请益,马一浮亦时加指点

直至1946年春,马一浮才与弟子袁心粲等将书院迁往杭州西湖葛荫山庄,专以刻印经书为事,再未公开招生

遗响现代中国有马一浮是一个奇迹;战时中国办复性书院更是一个奇迹

其实,所谓奇迹也就是不能为而为之

复性书院是马一浮为世俗社会修建的通天之塔———巴别塔,然而这座不合时宜的塔仅仅维持了几年便坍塌了

早在书院创办之初,人们就料到了它的结局

1939年4月5日,叶圣陶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写道:今日之世是否需要“儒家”,大是疑问

故弟以为此种书院固不妨设立一所,以备一格,而欲以易天下,恐难成也

且择师择学生两皆非易

国中与马一浮同其见解者有几大纲相近而细节或又有异,安能共同开此风气至于学生

读过《五经》者即不易得,又必须抱终其身无所为而为之精神,而今之世固不应无所为而为也

人们佩服马一浮的人格与精神,却对他的主张抱有怀疑

他清楚这一点,也不免孤愤

当年,复性书院录取学生30余人,现知下落的仅金景芳、张国铨、邓懋修、王紫金、刘天倪、杨焕升、樊镇、陈刚、陶瓠、杜道生、王凌云、徐赓陶、王景逊、张知白、王景逊、李奋、张德钧、王准等十几人

马门弟子中,金景芳(吉林大学教授)、吴林伯(武汉大学教授)等成了全国知名的学者,仍绵延着先师的流芳遗韵

乌尤寺前的岷江水,不舍昼夜,已流过了六十多年的光阴

乌尤寺方丈室的门柱上,至今尚存马一浮用小篆字体题书的楹联:要使鱼龙知性命;不妨平地起波涛

以上内容由大学时代综合整理自互联网,实际情况请以官方资料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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