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本体论本体与本质本体与本质的关系也是文学本体论研究中一个纠缠不清的问题
从文学本体论研究的初衷来看,显然是想把这两者区别开来,因为文学的本质问题是一个人们长期争论不休的问题,尤其是传统的认识论或反映论文艺观也把这一问题作为主要的研究对象,以至于许多人下意识地把本质当成了认识论特有的概念,这样一来,把话题转为讨论“文学本体是什么”,似乎既可以与认识论文艺观区别开来,又可以一劳永逸地摆脱文学的本质这个让人厌倦的古老话题
不过,一当人们开始对文学本体的内涵进行界定的时候,就发现本质其实是个无法摆脱的理论幽灵
有的论者干脆直接把本体说成了本质,比如王春元、钱竞就认为,“所谓文学本体论,也就是文学观念:什么是文学?什么是非文学?文学的普遍本质是什么?文学的特殊本质又是什么?”(13) 徐贲的说法也几乎如出一辙:“所谓文学本体论,也就是文学观念:文学是什么?文学的本质是什么?”(14) 但这样一来,文学本体论似乎就无法与文学反映论区别开来了,于是许多学者在肯定本体与本质的密切关系的同时,又为本体增加了许多另外的限制,以显示本体除了本质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内涵
最常见的做法是在本质之外又用本源、来源、起源、根源等说法来加以补充
王岳川就认为,“所谓本体,指终极的存在,也就是表示事物内部根本属性、质的规定性和本源而与‘现象’相对”,(15) 显然认为本体既是指事物的本质,又是指事物的本源
李少鹏的说法是:“所谓本体论,从哲学上讲,就是关于对象(世界)的本源(构成)的学说”,“文学的本体要解决的是文学的本质是什么、怎样看待文学、以什么为出发点或立足点才能圆满解释文学的问题
”(16) 这似乎是认为本体与本源、本质的含义都是相同的
除此之外,还有学者把本质与存在并举,认为两者都是文学本体论的研究对象,比如冯宪光就认为:“本体论是研究对象的本质和存在的问题
本体论问题在同一学科中是固定一致的
文艺学的本体论问题是什么是文学的本质,文学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存在
”(17) 在这里,本质和存在显然被当成了两个不同的概念,代表着本体的两种不同属性
但事实上本体(ousia)乃是存在(on)的一种形式(尽管是首要和根本的形式),怎么能反过来把存在当作本体的一种属性呢?因此这种说法明显是一种逻辑上的混乱
上述学者之所以要为本体增添许多另外的修饰语,显然是为了把本体与本质区别开来,但他们归根到底仍然把本质当作本体的主要内涵
而有些学者则对此持反对意见,他们认为本体与本质之间有着重要的差别
鲁枢元就明确指出,本体与本质“是两个虽然有着联系、却又不相同的概念”,“‘本质’是对复杂现象中共性的抽象,‘本体’则是一种实在,一种物质的或精神的实体”,(18) 这显然是在强调本质具有普遍性和抽象性,本体则具有个别性和具体性,这种对于本体的理解应该说很符合亚里士多德的观点,但却不能代表一切哲学家的本体论观点,比如柏拉图的“相”(idea、eidos)就是指许多同类事物的共同本质,而亚里士多德后期所说的“形式”(eidos)究竟是普遍还是个别的,也存在着许多争论
因此我们认为,鲁枢元对本质和本体的区分并不具有普遍的适用性
黄力之则认为,本体乃是“终极概念”,是“最高、最抽象的存在”,“与某某具体事物自身及其本质是完全不能等同的”,(19) 这显然又把鲁枢元的说法完全颠倒过来了,似乎本体的普遍性和抽象性比本质都要高,因为本体是对一切事物而言的,而本质则是对某个具体事物而言的
应该说,这种看法在我国学者中具有相当的代表性,这从人们一再把本体与终极联系起来就可见一斑
但事实上“本体”一词本身就具有多义性,亚里士多德认为每个个体事物(早期)或者它的形式(后期)都是本体,这意味着本体完全是个体的,有多少个事物就有多少个本体,就此而言,本体范畴并不具有任何神秘性和抽象性
但他在《形而上学》中又发展出了一种“神学”理论,认为所有本体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第一推动者”,也就是作为“不动的动者”的神,这显然是一个真正的“终极本体”,它具有最高的普遍性和抽象性
同样,柏拉图的“相”其实是在每个事物的名称后面都加上一个“它自身”而已,比如人的相就是“人自身”,因此尽管是抽象的但却也具有个别性,这也正是他招致亚里士多德尖锐批评的原因
(20) 另一方面,他又在一切相之上设置了“善”作为最高的相,而这个特殊的相显然也成了“终极本体”
这种从“具体本体”到“终极本体”的演变过程在每个形而上学家那里几乎都在不断地重复,因此海德格尔认为这是形而上学的一种根本特征
(21) 对此问题,我们在此无法进行深入的分析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我国学者之所以忽而认为本体是个别的实体,忽而又认为其具有最高普遍性,原因就在于没有弄清形而上学的这种根本特征,因此才在本体与本质的关系上出现了难以调和的分歧
那么,本体与本质的关系究竟如何呢?这个问题如果从词源学上加以考察,其实并不复杂
我国学者所说的本质与英语中的essence一词相对应,这个词的词源主要有两个,一个是ousia(本体),另一个是to ti en einai(是其所是),两者都是由亚里士多德提出来的
我们在前面考察ousia的译名演变过程时就已指出,essence一词乃是现代学者为了翻译亚里士多德的ousia而创造出来的,在许多英文著作中一般都是作为substance的一种补充而出现的,因而本质与本体实际上是同义词
不过从该词的另一个词源来看,本质则只表示本体的部分含义(尽管是首要的含义)
亚里士多德曾经说过:“实体(按即本体)至少有四种最主要的意思,如果不是更多的话,因为,是其所是、普遍、种被认为是个别事物的实体,还有第四种即载体
”(22) 这里所谓“是其所是”的希腊原文就是to ti en einai,据余纪元的分析,该词的意思是指事物中最持久的、恒久不变的东西,它决定了事物最根本的特征,是知识的对象,因此主张译为“恒是”
(23) 我们认为,这与现代思想中的本质一词所表示的含义显然是完全一致的,西方学者也因此常常将其译为essence
本质的具体表现形式就是定义,因为定义表示的就是事物的“是什么”或“其所是”
不过,这里的本质与本体显然并不是同义词,因为本质只是指本体最根本的特征,除此之外本体还包含其他非本质的特征,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给事物下定义的时候,并不需要将其所有的特点都罗列出来,只要表示出其本质特征就够了
那么,这些非本质的特征是什么呢?亚里士多德认为就是事物的偶性和特性,举例来说,白可能是某个人的特性,但却并不构成他的本质
从这个角度来看,本体显然不等于本质,而是由本质与其他特性组成的统一体
归结起来,本体与本质的关系包含两种形态:一种情况是,本质是对本体的一种翻译,两者完全是同义词;另一种情况是,本质是本体的主要内涵,它与偶性、特性一起构成了本体
那么,怎样区分这两种情况呢?这就要看所说的本质究竟是对本体的一种翻译,还是指事物的定义
从我国学界的具体情况来看,学者们大多把文学本体论的任务归结为回答“文学是什么”的问题,这显然是要给文学下定义,由此获得的文学本质并不等于文学本体,因为后者还包括文学的各种偶然特征
据此我们认为,这些学者所谈论的其实是文学本质论而不是文学本体论,或者说他们把文学本体论与文学本质论混为一谈了,因为文学本体论所要追问的是文学的本体而不是文学的本质
更进一步来说,这里的文学本体论与哲学本体论之间又有重要的差别,因为后者指的是ontology,前者指的则是ousiology,ousia尽管是第一性的on,但却不等于全部的on
由此来看,我国学者把文学本体论的内涵进行了两次缩小:先是把on缩小成了ousia,然后又把ousia缩小成了essence,这样的文学本体论自然也就了无新意了,因为它只是给文学的本质这个古老的话题戴了一顶本体论的帽子而已
除了本体与本原/本源、本体与本质之间的关系外,本体与存在之间的关系也是令某些学者感到困惑的问题
不过通过前面的分析,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说已经一目了然了
具体地说,本体论和存在论都是ontology的不同译名,因此它们研究的对象都是on(存在或是)而不是ousia(本体)
引起学者们困惑的原因仍在于望文生义,因为本体论这个译名很自然地让人以为它的研究对象就是本体,这就引起了本体是不是存在的问题
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首先明确所讨论的到底是ontology还是ousiology,前者是广义的本体论(存在论或是论),后者则是狭义的本体论
前者研究一切的on,不仅包括本体,而且包括其他属性;后者则只研究ousia这种特殊的on,包括了事物的本质及其各种偶性或特性
许多学者所犯的错误在于以为文学本体论就是要研究文学的本体是什么(更进一步的错误是把文学的本体与本质又等同了),而事实上文学本体论研究的对象应该是文学的存在问题,除了要探讨文学的本体之外,还必须探讨文学的各种属性
至于本体和存在的关系则更是十分简单:本体(ousia)是存在(on)的一部分,存在不仅是指本体,还包括各种属性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错误的性质倒也并不十分严重,因为本体是存在的首要含义,本质又是本体的首要含义,因而广义的文学本体论(存在论)归根到底要解决的仍是文学的本体问题,而狭义的文学本体论主要解决的又是文学的本质问题
这样看来,即便我们对本体论的含义进行一番正本清源,使文学本体论不仅研究文学的本质,而且研究文学的本体和存在,也不可能为文学理论带来实质性的突破,因为由此所增加的只是文学的一些偶性和属性而已
但我以为这并不表明文学本体论的研究是毫无意义的,而是说仅仅求助于本体论的名义并不能为文学本质问题的解决提供什么灵丹妙药,只有当我们对本体论的看法和立场发生了根本的变革,确立起一种后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之后,才可能为文学研究提供一条崭新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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